《黑色大麗花》

【準確來說無cp】

【有流血表現,不是愉快的故事】

【建議BGM

 

 

他其實並不大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說了什麼。

 

唯獨記得她髮上艷紅的大麗花,又冷又烈。

 

 

這個本丸的審神者,是個奇怪的人。

 

靈力中偏上,在一眾審神者裡頭並不出挑,純文職,從不上戰場,但也不似其他純文職的審神者一般努力,對於本丸的發展,大有一種得過且過的味道在裡頭。

與本丸刀劍們的關係也保持了這樣的態度,她並不特別偏愛誰,對誰都保持著距離,並不常參與刀劍們的談話與交流,更多的是遠遠的站在某個地方,纖細的手指夾著一根女士用菸,遙遙的望。

 

她似乎對什麼都不特別的在乎。

唯獨在乎的,是自己的美貌。

 

她對於自己的美麗,有種近乎病態的堅持。

 

刀劍們見到她的時候,她永遠帶著精緻的妝容,穿著細緻,長長的水鑽流蘇耳環在濃密蜷曲的黑髮中若隱若現,艷紅豐嬈的唇瓣抿出了極為優雅的弧度。

她總是那麼笑著,那雙灰藍色的眼睛永遠都微微的垂著,纖長的睫毛弧度顫顫,有種漫不驚心的妖麗自那微微瞇起的眼角傾瀉而出。

 

襯衫永遠不會完整的扣上,微微敞開的領口總是會恰到好處的裸露出那一點精緻的鎖骨,乖巧的伏在那片精緻柔膩的皮膚上,那一點小小的凹陷彷彿要承載了多少暗流的慾望,既安靜又張揚。

然後往上是修長的脖頸,流暢的線條白皙的肌膚,雪白到幾乎要瞧不見肌理的皮膚,微微的揚著,下頷往下到喉管那段線條精緻又脆弱,可望上望見她微微勾起的艷紅唇瓣,那種脆弱卻又變了味,夾帶了一點尖銳卻包裹著蜜的蠻橫,甜軟的,可是嚥到喉裡,又有種肆無忌憚的辛辣。

 

她的眼神不是帶勾的,她只是看你,從那點薄薄的眼皮下用著那雙灰藍色的眼眸看你,只一眼,她便又轉開了眸,但你卻開始會去懷戀那雙眼睛,覺得那雙灰藍色的眼眸裡的涼薄下灼著烈焰,而那層薄薄的涼意不過是幻影,隨時有可能融在你的手中。

那頭濃密的長捲落在那渾圓白皙的肩頭又有那麼多的旖旎在不經意間蔓生,細細軟軟的纏了上來,艷紅的大麗花簪在髮側,像是自那頭濃密的黑髮裡生出來似的,烈焰般綻放。

 

這不是個正派女人。

至少在社會的常規裡,並不是。

 

而她絲毫也沒有要掩飾這點的意思。

 

本丸的刀劍們不只一次的看見她帶回了不同的男人,然後一夜過去,男人走了,她僅著浴袍披著濕漉漉的黑色捲髮,靠在門邊,纖細的指間依舊夾著菸,遠遠的看著那個男人離開。

 

多數都是他們所不認識的男性,不過其中也有他們曾經於演練場裡看見過的,其他本丸的審神者。

 

偶爾會有大半年來的都是同一個男人,而那段期間本丸的運作基金會突然的多了起來。

於是他大概猜到了,審神者大概,是個以周旋於男人之間為生的交際花。

 

但他不明白的是,身為審神者,即便能力不甚出眾,即便她並不把心思放在本丸的經營之上,但也足夠她過上算不錯的生活,為什麼還要這樣……周旋於男人之間。

畢竟在他的觀念裡,靠取悅他人過活,並不是什麼另人愉快的事情,並且傷身。

 

但終究只是他的想法,他並不欲將其強加在她的身上,且他與審神者也算不上親近,貿然的說出自己的想法對於彼此來說都只是傷害,於是他便也只是將這樣的念頭壓下,照舊的過著日子。

 

只是這樣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在那一日後,出現了一點改變。

 

只是一個與往常無異的日子,他與往常一般,哄睡了弟弟們後,退出短刀們的房間,準備回屋準備就寢,卻在通往他房裡的路上被一個細啞的聲音給喚住了。

 

那夜沒有月亮,外頭很黑,而他在夜裡的感知與視力是及不上弟弟們的,於是他只能看見一抹黑色人型的影子正趴伏在院裡的石燈籠上,呼吸粗重,而他隱隱的嗅見了一點血液的腥味。

儘管如此,黑夜卻沒有阻止他辨認出那個微啞的嗓音屬於他們的審神者,他有些愣神,卻聽見她開口。

 

她呼吸有些不尋常的粗重,但除此之外她的聲音並沒有任何異常,依舊是那點微啞涼軟的嗓子,準確的喚出了他的名字。

 

「一期,能麻煩你幫我叫一下藥研嗎?」她似乎笑了一下,「我有一些小麻煩需要拜託他,謝謝你了。」

 

他不知道她是怎麼在一片黑暗裡辨認出他來的,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值得細思的重點,空氣中那點細細的血腥味讓他微微一凜,她選擇在這裡叫住他讓他去找藥研而不是自己尋去短刀的屋裡的意思也很明顯,她並不想要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情,畢竟比起一向與大家不甚熟悉的審神者忽然的在夜裡找到屋裡,身為哥哥的一期前去顯然是較為合理且較能掩人耳目的。

 

但等到他從屋裡將藥研喚出來,在折返回原處後,石燈籠上卻已沒有了那個人型的黑影。

他有些茫然,卻聽見站在他身旁的藥研驚呼了一聲,「大將!」

然後跳下緣廊,奔向那盞石燈籠,從地上拉起了一個人。

 

無月夜裡的太刀頗有幾分盲眼,藥研大概也清楚這點,發現沒有辦法把倒在地上的審神者給扶起來,連忙從身側的小袋裡掏出了一個小巧的手電筒。

 

光源雖小但已足夠,他與藥研把跌坐在地的審神者半扶半掖的攙扶回了房。

肩膀上相觸的地方滾燙得嚇人,她腳步虛浮,蜷曲濃密的長髮散亂著,而因離得近了,她身上那股原本若有似無的血腥味便變得清晰,混著她身上本就穿著的香味,既刺鼻卻又詭豔。

 

她的房裡有一股與她身上如出一轍的香氣,他並不能準確形容那種氣味,只覺得與他曾經在萬屋看見的中東香料香水有幾分相似。

房裡佈置倒是與她給人的感覺如出一轍,紅與灰的色調格外有種曖昧之感,各式的裝飾與布置看上去精細且昂貴,房裡鋪著的那一塊雪白的絨毯極為惹眼。

 

不過他也並沒有閒心去查看周圍,她的狀況比想像中的要糟一些。

 

雪白的面頰被劃開了道口子,並不大但在她蒼白的肌膚上格外的有些觸目驚心,鎖骨上插著一小塊玻璃,在燈光下明晃晃的,隨著她的呼吸起伏微微的顫著,而血液便也跟隨著慢慢的溢了出來,隨著肌理橫流,慢慢的漫開了去,蛛網一般的,將那片細膩的雪原給染上了艷色,部分的血液被重力給引得往下,於是那片半掩的豐滿胸脯上,便也有了如她唇上一般鮮艷的紅,顫顫的,頭上的燈光折了下來,竟有種詭異而尖銳的美麗。

她顯然遭到了外來的暴力,被撕裂的絲質襯衫半遮半掩間能看見上頭的瘀血與青紫,而當她拉開了上衣他才看見她身上被玻璃扎破的地方顯然不只一處,透明澄澈的玻璃就這麼的破開她細嫩的皮膚,硬生生的搠了進去,浸透到血肉裡,然後那片本該透明的地方便被她的血液與什麼給染得通紅。

 

即便如此,她依舊是美的,並不是那種被摧折要凋敗的美,而是更為眩目的,眩目到刺眼、到難以掌握的,鮮血與破敗,被刺穿的皮膚汨汨流出的彷彿不是鮮血,而是香氣,將她本該深掩在裡頭的那種妖麗與情慾給掏了出來,裹在了她雪白的軀體上,然後滿室裡便都是那股燎人的氣息,暗流洶湧。

 

他幾乎是有些狼狽的轉過身,低聲的表示這裡也用不上他,他先出去等候,若有什麼需要,再叫他便是。

 

然後他聽見了她的一聲輕笑,那種情慾過後的微啞,帶著倦倦,並不柔軟,可卻就是帶有一股難以理解的撩與動,低聲的朝他說了謝謝。

 

他站在屋外的長廊上,背後有些汗濕,無月的夜裡風有些寒涼,即便是對於溫度不甚敏感的刀劍,他依舊微微的打了個寒噤。

望著闃黑的夜,他有些出神,卻也分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也分不清究竟過了多久,他就只是那麼的站在那裡,屋內傳來了藥研的聲音,大概是在交代著一些什麼與告知她的傷情,他細細的聽了一陣,大概知道她傷的不輕,但從來也没聽見她的任何聲音,答覆應和或是其他,都沒有。

 

多少是擔心的,僅管這位審神者與本丸的刀劍們都不甚親近,但她也並沒有對任何人表示出惡意,而對於他來說,有弟弟們安然待在身邊的日子就已足夠,旁的他並沒有多的可求,對於這位審神者也就沒有更多的要求,自然也不會希望她突然的出事然後死去,畢竟審神者若是死去,就等於他們將要被洗去記憶,等待下一位審神者前來接任。

 

無論如何,這樣的結果並不是本丸任何一位刀劍所樂見的。

 

於是當藥研走出房的時候,他很自然的便問起了審神者的傷勢,卻看見審神者跟在藥研身後,也走了出來,灰藍色的眼眸如夜色一般的涼。

 

她對著他微笑起來,儘管唇上艷紅的口脂已經有些模糊了,卻無損於這個笑容的艷麗。

她開口咬字有些慢,像是那些剛學會說話的孩子那樣為了確認無誤而加重力道的咬字,喊了他的名字。

 

「一期,一振──真是個好名字。」

她抬起纏滿繃帶的手腕微微攏了攏有些凌亂的捲髮,像是極為認真卻又像是漫不經心的說了這樣一句話。

 

他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她的語氣彷彿是初次見面聽聞了對方名字脫口而出的讚賞,但明明並不是那樣的。

他少見的在面對他人話語時沒有接話,沉默了下來,而她見了他的沉默,只是又勾了勾唇,笑得毫不在意。

 

「今天謝謝你了。」

 

她微微向後一靠,將身軀大半的重量倚在了牆上,屋裡透出的燈光落在了她的臉上有幾分朦朧,她依舊半垂著那雙灰藍色的眼眸,早已被汗水與生理性淚水給弄花的眼妝卻依然無損她半分美麗。

 

「傷成這樣是有些不成體統了……不過不要緊,不會有下次了,」她微笑,「我找到更好的對象了。」

她自顧自的繼續開口,用著一種有些苦惱的語氣。

「只是傷成這個樣子難免要養上一些時候,希望那位先生能等等我呢。」

 

與其說是向他說些什麼,倒不如說她更像在自言自語,藥研早在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這個位於本丸偏僻一隅的長廊上只剩他們倆人,他看著她纏滿繃帶的身體,動了動唇,想要說些什麼,腦子裡一順的掠過了許多紛亂的念頭,可最終他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解下了外衣遞給她。

「夜裡涼,您身上帶著傷,穿上吧。」

 

她望了過來,灰藍色的眼眸乾淨到毫無情緒,定定的看著他,卻也沒有拒絕,伸出手接過他手中的外套,披在身上。

然後她又輕輕的笑了。

「你讓我想起我的哥哥。」

 

「一般我不喜歡這麼說人的,不過,」她帶著傷的纖細指尖抵著下頷,「你真是溫柔呢,一期一振。」

 

 

那個夜晚在那句溫柔裡戛然而止,似乎有什麼變了,但一切卻又一如往常。

 

第二日晨起後藥研便發現她病倒了,發起了高燒,坐不起也並不能行走,而她似乎也並不想要讓她帶傷以致發起高燒的事情傳遍本丸,於是照顧她的事情便也就落在了藥研跟一期這兩個知情人的身上。

 

對此她並沒有特殊的反應,只是在他進入她的房裡後,她會微笑,然後鄭重的與他道謝。

在她第一次與他道謝時,他甚至是有些吃驚的──並不只是很一般的那種口頭道謝,她是鄭重其事的,以一種與她外貌完全不相符的態度,規整而端正的鞠躬道謝。

照理來說,她是他的主君,而家臣照料主君本就應是份內事,但在他與她說過後,她卻只是微笑,然後第二日依然故我。

 

這些次的接觸雖然不算太長,但他大概也稍稍的瞭解了她是個我行我素到極致的人,於是其後便也沒有再提過。

 

一開始其實一期有些不習慣,這個房裡充斥著女性的氣息,而眼前的女性只要是待在房裡,便會堅持只穿著睡袍,那種暗示意味濃厚,極為凸顯女性艷麗的絲質睡袍。

他有委婉的與她提過,但她只是微微的抬了抬眼皮,說若不是受了傷,她在屋裡都是僅著馬甲的,而因為一期的存在她已經多加了一件披肩。

 

儘管只是很平鋪直敘的描述,但他當然的讀出了內裡顯而一見的拒絕,只能微微的苦笑。

不過她倒是好興致的與他說了起來。

 

「我是個交際花,你大概也猜出來了,」她趴在舖著白色絨毯的臥榻上,雙手交疊在絨毯上,然後尖尖的下頷便在其上尋了個舒服的地方,壓了上去,「一個尤物,不會天生是一個尤物,很多東西,是要慢慢的養成的──而我就是這樣的。」

 

「馬甲,性感內衣,睡袍,都要將之變成一種習慣,變成自己的肌膚,於是舉手投足間才不會因此覺得拘束,我只為自己穿上那些衣服,而並不為任何男人,他們能看見,那只是碰巧,是他們的幸運,而並不是我的刻意為之──所以男人才會喜歡我。*」

這樣的姿勢似乎有些壓痛的傷口,她微微的蹙了蹙眉,傷口較少的那只手撐起身體,稍稍的換了個姿勢,然後百無聊賴的抽起了一旁花瓶裡盛放的大麗花,握在手中把玩。

 

她的話總是讓他不知如何接上,溫潤的金眸少見的含著些憂慮,似乎在反覆的思考著該怎麼開口。

「……您快樂嗎?」

 

最終,他問。

 

她有些愣住,艷麗的臉上有些茫然,但很快的復又微笑起來

「這很重要嗎?」

灰藍色的眼眸像是某種無機質的物質,直直的望著他。

「這很重要嗎?」

她又重複了一次白皙的面龐上帶著孩子般的純真,像是極為認真的問著。

 

「不管重不重要……至少,我希望,您能活得快樂。」

他說,極為認真的,金色的眼眸有一種讓人生暖的柔軟。

 

一瞬間的,她有些怔住,然後有些失笑。

「你真像我的哥哥,一樣的……溫柔。」

「只是一期一振,很多時候,溫柔與快樂,並不能讓人活下去。」

 

他並不明白,雖然沒有表露在臉上,但她卻仍是看出來了。

 

她微笑著搖搖頭。

「什麼叫快樂?不做交際花,去當一個普通的女孩,結婚,生子,然後就這麼平淡的過一生?」

「或許在很多女孩子身上是可行的,可是那並不包括我,我啊,不是那麼堅強的人,我寄生於慾望,靠著男人活下去,離了男人我是活不下去的──因為除此之外,我沒有任何能力。」

 

寄生於慾望,而不是愛意,沒有男人會真心實意的愛上一名交際花,畢竟交際花也不過是高級妓女的代名詞,她們在男人的身下討生活,她們活的高傲又卑賤,與那些蠕動的寄生蟲類並沒有太大的不同。

 

可那又如何呢。

這條路,像長滿荊棘的罌粟,硬生生的嚥下只會割出滿喉的血口,但她依舊會微笑著嚼下去,在這條發燙的瀝青路上,即便黏住了皮勾出了肉,她依舊會走下去,帶著淅淅瀝瀝的血與液體。

 

而快樂與不快樂,溫柔與不溫柔,如若她真靠著這些過活,那麼她早在某個陰冷腐爛的角落裡發臭。

 

但一期是好的,這把刀這個人是好的,瞧,他連名字都如此的美好,一期一振,一生裡的唯一,這樣的人,與那些破敗的殘缺的腐臭的都毫不相干,他說這樣的話也就是真心實意的希望她能過上好的生活,這些話語就如同他眼裡的色澤,融化的太陽,暖到花開,但這些東西,卻實實在在不是她這樣陰溝裡的蕩婦能夠擁有的,她的靈魂早已享不起這樣的美麗,腐蝕的心靈望不見光,汙穢的皮子無法溫暖。

 

但她也不欲與他去說些什麼,說多了只是汙了這麼乾淨的人,調轉話題調轉得不留痕跡對於她這麼個浸淫歡場多年的交際花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很快的他們談起了粟田口家的那些弟弟,而提起弟弟一期的情緒明顯的就高漲了起來,於是那些關於快樂與溫柔的話題就安靜的被放置進了一個角落,帶著微笑

 

 

那些嚇人的傷口好的飛快,在藥研翻查著關於人類癒合速度資料的匪夷所思裡,她的傷口已經合上了口,僅餘細細的、白色的口子。

而她口中那位新的『先生』顯然已經沒有什麼耐性了,於是她索性拿了遮瑕將身上那些口子一一的掩去,然後,繼續她以往的生活。

 

不過這位先生,顯然,沒有過往的那些男人好對付──在藥研說出,近日裡她常常帶著傷回來,有時候還傷在了某些更加幼嫩與脆弱的地方,而這次更加嚴重,沒有好好休養把個月是絕對不行時,沒有經過太多思考的,一期已經站在了她的房門口。

禮貌而克制的敲門聲,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少見的有些煩躁起來,審神者很明顯的正在往深淵走去,不管是出於刀劍或僅只於一期一振的想法,他都沒有辦法眼睜睜的看著她跌下去而對此置之不理。

 

多少拉她一把吧,儘管她說過那樣的話,可是他又怎麼能夠就這麼的看著自己的主君走向毀滅。

 

過往身而為刀時他對於身周一切無能為力,可如今他已然不僅是一塊無所作為的冰冷鐵塊,他有了思考,有了感知,亦有了與自己的主君對話的能力,而他希望這具人身,能多少的有些意義。

 

不管快不快樂,總之,她必須先活下來。

 

門始終沒有打開,天慢慢的暗了下來,他沉默著站在門前,內心有誰慢慢的嘆了口氣,卻絲毫沒有要挪動的意思。

最終他又敲了敲門,然後輕輕的說,「我只是想確定您安然無恙。」

 

並不知道是哪裡觸動了門後的那人,門開得讓他有些猝不及防,那雙無機質的灰藍色眼眸映入眼簾,沒有上妝的眼下帶著濃烈的倦意,有著深深的憔悴。

 

 

她望著他的目光有些奇怪,像是想不明白他為何這般執著,畢竟往深了講,她擔任審神者的這幾年是真的與本丸裡的刀劍没什麼往來,與一期的接觸也就僅只於那一次受傷後半個月的相處,要說他因此而對她生了什麼責任,那只能說,一期一振這把刀這個人,實在是過於美好。

 

太過柔軟的東西對她來說是既可笑又可憐的,可是她這般汙泥一樣的人卻並沒有任何資格去毀壞這樣溫暖的人,於是她便也沒有對一期說出什麼生硬的話,只是讓開了身子,問他,「我正在準備,要進來嗎?」

 

他沒有說話,只是順著她讓出的空隙進了屋裡。

 

梳妝鏡前攤著幾盤眼影與腮紅,蓬軟的刷具擱在上頭,軟毛上沾著細粉,她走回桌前扭開了粉霜,抽起刷具輕輕的沾了沾。

很明顯的她又在準備去往『先生』那裡,可明明她昨日才帶了傷回來,今日再去對於身體的負荷過大是顯而易見的。

 

內心的煩躁愈加明顯,可他一直是個溫潤得像晨起天邊那抹曦光的人,於是說出口的話自然也並不帶上任何使人不快的語調,只是極為輕淡的開口。

「您要出門?」

 

她正忙著往臉上舖勻細柔的粉霜,並沒有回頭,只是輕輕的嗯了聲便沒有其他的了。

他靜靜看著她挺直的背影,那細得像是能被輕易折斷的背脊卻是自他第一次見她時起,都是那樣筆直筆直的,而那大概是她全身上下,唯一與艷麗一詞毫無相關的地方。

 

「能不能不去?」

他開口,語氣平靜,「您會受不住的。」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一期那張清雋的面容實在是乾淨,像他的眼神,不染塵埃。

明明是用以殺戮的刀劍,明明是沾染血腥的刀劍,可卻有那麼乾淨的眼睛。

從一開始,他們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他是為守護歷史而生的刀劍,可她打從一開始,卻全然不是抱著那樣高尚的目的而來的。

 

她對著鏡子畫上了最後一筆,豐潤的唇瓣艷紅得像是鼓動的鮮血,她放下手中的唇膏,然後抽起一旁茶几上花瓶裡盛放的大麗花,插進了耳畔濃密的黑髮裡。

 

「我能的,謝謝你的關心。」

她說,嗓音微啞慵懶,然後起身,自他身邊走過。

 

她走的時候是傍晚,然後他就這麼的在她房裡坐到了月沉。

 

曦光微微的滲進了窗,她卻遲遲未歸,桌上那瓶大麗花有些微的頹然,他看了看,拿起花瓶準備換一瓶新的水,卻没想才走到門口,就被一抹跌跌撞撞的身影給撞了滿懷。

 

濃烈的血腥味。

 

刀劍男士的體均溫低於人類,這樣灼人的溫度,在整個本丸裡只會有一個人。

他一瞬間是有些慌亂的低頭去看,滿懷濡濕的觸感讓他的心不停下墜,已經顧不得她不願讓人知道,這樣的出血量過於驚人,那張艷麗的面龐已經看不清模樣,而這具纖細的身軀上在不停的向外奔湧著血液,他幾乎是扯開喉嚨的喚著本丸的所有人前來幫忙。

 

她在不停的抽搐,吐出的血液多到不正常,而他定睛一看才發現,那張艷麗白皙的面容上,有著極為可怖的口子,嘴唇被某種利器割裂到耳朵,形成了一個極是悚然的小丑式笑容;腹部上有一把刀,盡根沒入,僅餘刀柄在外;右手掌被從中割斷,殘缺的半掌亦在不斷抽搐;衣衫凌亂,自那半掩著的空隙看去,亦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抱著她的手都在發抖,下手的人顯然並不是以殺死她為主要目的,而是透過切割她、透過她的痛苦從而達到取樂的目的。

她顯然痛極,被血模糊的臉龐卻依然看得出深刻的痛楚,濃密的黑色捲髮此刻糊滿了血液與不知名的血塊,蓬亂的散了開來,像是一朵燦放的黑色大麗花。

她似乎仍然在蠕動著唇瓣,努力的想說些什麼。

 

「我其實……沒有哥哥,我只是、想要、想要。」

她吐字模糊,伴隨著從喉頭湧上的深沉咕嚕聲,語句的後半段便聽不分明。

 

他低下頭來湊近她的唇邊,努力的想聽清她說些什麼。

 

儘管整張臉都埋在一片血糊糊中,但那雙彷彿無機物的灰藍色眼睛卻亮得驚人,直直的望著他,內裡似乎有什麼在慢慢的流溢著,然後極速的灰敗了下去。

 

「……我做到了。」

最後,她只留下了這句話,竟有些隱隱的滿足。

並不像是電視劇裡死去的人都擁有足夠的時間說出一些撼動人心的話語,過重的傷勢使她僅僅能留下一個短促而意義不明的句子,便已被收割。

 

慌忙趕來的刀劍們呆若木雞的看著一期懷裡抱著的,滿身鮮血的主君,似乎並不能明白,不過一日而已,為什麼整個天卻一瞬地塌陷。

 

可死去的人不會回答,世上本就有那麼多沒有答案的疑問,而如今不過只是又多了一個。

 

 

他知道審神者死的不尋常,卻並不知道,這背後,竟能牽扯起如此巨大的串聯。

 

時之政府負責處理審神者遺體的清掃部門甫一前來,視線一接觸到審神者的屍體,臉色就變了。

 

然後陸陸續續的,有些政府部門的人前來問話,問他,問藥研,問整個本丸的刀劍,關於審神者,關於她的行蹤,關於她的交友。

其餘的刀劍們對於審神者的了解僅只於她的交友複雜,與多名男性都保持的親密往來,但在問到他與藥研時,他說出了所有一切他知道的消息,包括審神者曾經頻繁的帶著傷回來,包括審神者口中的那位『先生』。

他明顯感覺到當他提到了那位『先生』時,眼前幾位承辦人員互相的交換了眼神。

 

本丸裡的政府人員來來去去,審神者殘留的靈力早就消失殆盡,他們現在仍能維持原形不過是因為要配合政府方的調查,於是被派駐了一名政府人員常駐,由其靈力支撐著本丸運作。

 

本丸的氣氛並不好,出陣遠征等等一切停止,審神者死的悽慘且蹊蹺,沒有人能真正的安下心,再怎麼疏離畢竟還是主君,讓主君在外受了如此重的傷然後死去,怎麼想都是他們身為刀劍們的失職,思來想去怎麼樣心情都好不起來。

 

一期勉力支撐著安慰著弟弟們,內心卻是一片紛亂雜沓,他每日都不停的在想著,若是當初他有攔住審神者便好了,若是這樣是不是就不會出現如今這樣悲慘的結果。

是啊,快不快樂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否還活著,可是如今她已經死去,再不會回應。

 

他其實一直不明白她,看似放蕩看似縱慾,可是仔細一想她似乎一直已來隱隱的有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目標。

 

『……我做到了。』

想做什麼,又做到什麼,他竟然對此一無所知,是什麼事情重要到連最後以這般扭曲悽慘的模樣死去也能感到滿足,自她死去後他不停的在想,卻一無所獲。

 

想想其實他對她一無所知,想要拉她一把的願望如今看來可笑又可悲,或許她打從一開始就已經決定好要踏上這條路,義無反顧的,於是她住在本丸偏僻的一隅,遠離眾人,不與任何刀劍來往,或許是為了一定程度上保持孤獨,孤立自己也避免讓刀劍們牽扯進她的盤算裡。

 

他已經不知道該對這一切擺出什麼樣的表情,內心有某一片荒蕪得厲害,她死去之時的眼睛硬生生的刻進了眼底,無機質的灰藍色眼睛,可是裡面有那麼乾淨的眼淚在流,在一片汙血中格外的鮮明。

她說了好幾次自己像她的哥哥一般溫柔,但最後她卻又說她其實並沒有哥哥,她只是想,想什麼她也沒有說完全。

 

忽然的就覺得死去的人可惡,將活著的人就這麼的置於無解的疑問中,死去的人不會回答,於是被遺留下的人便反覆的被囚禁在沒有答案的牢籠裡。

 

在疑問的無限循環裡,時間失去了意義,失去主人的刀劍們日復一日的被困在了本丸裡,審神者的死亡是所有人內心裡共同的疑問,這些日子裡政府人員不斷的來來去去,可是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告訴他們想要的答案。

他們所能得到的是抱歉又客氣的官方微笑,告訴他們正在進行調查,相關案情不能洩漏分毫,於是時間便也在這一個個無用的疑問裡慢慢的磋磨了下去。

 

他慢慢的越來越沉默,藥研與他都是一樣,他們懷抱著審神者部分的秘密活著,卻無法探知全部,他閉起眼眼底都是她臉上那道被割裂的口子與她眼裡的淚水,他不停的開始反覆的推敲起他與審神者之間那些對話,意圖從中捉出某些被他遺漏的蛛絲馬跡。

可他依然一無所獲。

 

床頭放在她那日簪在耳畔的大麗花,花朵亦裹滿了鮮血,而她死去了這麼久,艷紅的血液早已乾涸、發黑,散發著淡淡的,生命死去的氣味。

 

一期偶爾會望著那朵黑色大麗花出神。

 

他並不很能明確的辨別自己對於審神者的想法與這些日夜來輾轉反側的原因,但他清楚的知道他會對她的死因追根究柢。

他要一個答案,雖然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但他要一個答案。

 

他知道這個本丸中就會有一個新的繼任者,而在繼任者到來之時他們的記憶便會被清洗乾淨,屆時他便也不再是他,不會記得那個黑髮藍眸,頰邊開著大麗花的艷麗女子,也不會記得此刻那些折磨得他無法入睡的無盡疑問,可那又如何,就算他明天即忘記一切,在他記得的今日他依舊不停的渴望著得到答案。

 

於是面對著那名派駐在他們本丸的政府方人員,他是這麼回答的。

 

銀髮綠眸少年模樣的政府人員眨動著眼,對於這個答案似乎有些意外卻也並沒有太過意外,然後給了他兩個選擇。

 

一是不要選擇真相,那麼他能夠與本丸的其他刀劍一起迎接新的主人,把過往這些並不令人愉快,汙泥一般的回憶的清洗的一乾二淨。

二是選擇真相,真相絕對會令他痛苦,但一旦選擇了真相,他就不再隸屬於任何本丸,而是隸屬於政府,在他斷刀之前,他都得為了政府揮刀。

 

他沒有猶豫。

 

真相很簡單,也很複雜。

 

從頭到尾,審神者之所以成為審神者,是為了報仇。

 

她的母親也是一名交際花,是一名達官顯貴的情婦,卻因為懷孕而寵愛漸減,而直到產檢後發現腹中的是一個女孩後,她的父親對於母親就完全將其視為擺設。

永遠都有更年輕鮮嫩的女孩上趕著給她的父親做情婦,這樣簡單明白一看即透的事情,可她的母親卻看不透這一點,將所有的恨意與怒火發洩在了她身上。

但偶然一次,她的父親看見了八歲的她,忽然的就對她的母親復又寵愛了起來。

重獲寵愛的母親理智全無,任憑父親的擺佈,於是她在父親的安排下,逐步的被教導,將她一步一步的,教導成了一名與她的母親一般的交際花。

她並不願意,從小看著母親這樣狼狽的醜態,她並不願意重蹈母親的覆轍,可母親捏在了父親手上,她別無他法。

 

她比母親美麗,比母親聰明,比母親冷靜,比母親狠心,於是她的確的在父親的手中成長為一名極為美麗且合格的交際花,為了父親的生意與利益,周旋在許多男人之間,完完全全成了一名寄生於男人慾望之上,艷紅的大麗花。

 

她以為她的聽話能為她的母親帶來平靜幸福的生活,而她也一直以為,只要她按照父親的指示,母親就能夠好好的生活──她以為。

 

一次,她拖著疲倦的身體打開了家門,本應該在家安睡的母親卻失去蹤影,一瞬間她幾乎要衝去拎起父親的領口質問,但理智阻止了她。

她非常聰明,也非常冷靜,當交際花的這些年,她也慢慢的組織起了自己的一些人脈與不為父親所知的勢力,她擄獲男人的本事不是一星半點,願意為她做盡一切的男人並不在少數。

 

在看見母親的屍塊時,她既崩潰又冷靜。

 

原來她的父親對她的母親,也一直在做著與對她一樣的事情──她的父親,利用母親對他的迷戀支配了她,於是這些年裡,她的母親也不停的,在為了父親的利益,張開她雖已不年輕但依舊誘人的大腿。

 

而殺害她母親的人,是一名遠比她父親權勢更大,勢力更廣的男人,他以凌虐女性,切割她們的身體從中得到愉悅與高潮,而據她掌握的消息,死在那人手上的女子已經不計其數,可多半都是像她們這樣生活在陰溝泥淖裡的女人,而她們這樣的女人,是沒有任何重量的,引不起任何的水花。

 

就在這時候,時之政府找上了她。

 

而後面的事情,也就不需再多加贅述。

 

那位『先生』位高權重,行事也極為小心謹慎,她尋尋覓覓的籌劃了這麼久,背後還有時之政府的秘密援助,也花了將近五年才真正的確認了目標。

 

她們這樣的女子,命賤,如浮萍,引不起水花,所以她要做的,就是增加自己的重量,然後以己身為誘餌,誘出那人。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她戰戰兢兢的尋,細細密密的織網,儘管盡頭是死亡,可她依然走。

她知道自己適合鮮血,軀體上的破損會使她更美,也會更加的誘起人破壞的慾望,而本來就滿含殺意的,會迅速的被激化。

 

她做到了,她做到了,即便是卑賤的、骯髒的交際花,汙穢淫賤的妓女,她依舊做到了,為母親鳴不平,為那些死去的女子哀鳴,使她們的死亡被看見,使她們的屍骸不再僅只能腐爛在某個無人經的處所,不得安息。

 

她做到了。

 

能為這群汙穢不潔的女人鳴不平的,只有她,同樣的不潔者,紅色的大麗花,黑色的大麗花,黑色紅色,都是她。

 

妖冶而凜冽的,綻放。

 

 

藍髮金眸付喪神離開了,依照諾言跟著那名政府人員離開了。

 

『時間線仍在不斷的向前蔓延,或許有一天,你會再見到她。』

銀髮綠眸少年模樣的政府人員聳了聳肩,對他說。

 

他沒有回話,金色的眼眸依然如天邊那抹晨曦一般的明亮,他垂下眸望著手中那朵被保存起來的黑色大麗花,很淺很淺的,嘆息。

『…随朝露降臨,随朝露消逝,此即汝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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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地方是引用了Dita所說的,關於挑逗的技巧。

我很少寫一期,希望沒有過於OOC對不起他有一點影薄
黑色大麗花本身就是個巨大的捏他與FLAG,取自於美國非常著名,至今仍未偵破的分屍懸案。
審神者本身其實是一個充滿殘缺的人,我也說不上喜不喜歡她,只能說她本身並不是一個正常的人,而她與一期之間是否存在某些情愫,我自己也不知道,端看你們如何判定。